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。

Liquor (part 2)

上次写这篇还是在2017年

混更+激励自己早日完结


前篇见:Liquor (part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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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员们的动作出乎意料非常迅速——得益于古板严苛的上司或是训练有素的他们自身,安迪的店面很快被贴上封条。

整件事情进展平顺,当地政府没有给任何阻碍,安迪本人也无处可依——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国度举目无亲,他所以为的厉害人物不能帮上任何忙,甚至没人有兴趣追究他去了哪里。解雨臣在那之后只跟进后续并不插手,心中却隐隐担忧,毕竟若没有他起头,就不会有这整件事。

 

解雨臣时常想让他的生活发生一些非常态可解的情节,借此将他自己与一台精妙的仪器区分开来。而从政者与商人的本能使然,在做任何事之前,他都为即将发生的一切设定好体面的起因,以至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很难剥离出真正的动机。

 

他最怕的询问来得很快。

 

“安迪的店被封了,你知道这件事吗?”例行体检完毕,黑瞎子往箱子里收他的仪器和瓶瓶罐罐。

我不知道。解雨臣的衬衣扣子扣到一半。

“怎么了?”黑瞎子看他不动,放下手里的东西坐过来给他扣扣子。

解雨臣的喉结滑动了一下,“是我做的。”突然连撒谎都不会,也不敢抬头看。

 

这个回答显然并不在黑瞎子预料的范畴之内,他顿了顿:“你就这么讨厌他?”

“因为他做了非常过分的事。”

“因为他未经你同意把水换成了酒?”黑瞎子很快接上,语气调笑挑衅。

解雨臣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,也不怪黑瞎子这么想,这毕竟是他和安迪之间唯一的交集。

 

真正的缘由说来话长,如何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,在眼下成为真正的难题。

从对布丁起疑心开始,撞见黑瞎子买酒,莫名不开心之下直接遣人去偷物证。若是自己的朋友被另一个朋友如此对待,任谁都会觉得恐怖。解雨臣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算不算黑瞎子的朋友,或许医生仅仅觉得是雇佣关系而已。

 

“但是,他也确实触犯了法律。”

“你就没有?”黑瞎子把听诊器收进提箱,笑容在解雨臣眼里是个尖锐的讽刺。

解雨臣又一次语塞,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黑瞎子,医生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耐心沉稳,言辞温和。或许是职业所需的人格特质,又或者是自己错估了安迪之于他的意义。但他永远都不能忍受将他和安迪那样的人做比较。

“那么你看,我还坐在这里,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。”解雨臣声线缓慢,低沉而干涸,他的表情却像任何时候那样完美精湛,“犯罪和生意的不同之处在于,生意必须有资金。事情远不是你以为的程度,你也不要想着把他捞出来,除非我点头,否则都是徒劳。”

 

房中光线逐渐昏暗,黑瞎子已经离开很久。解雨臣继续把纽扣扣完,感到一种莫大的困顿。或许应该解释给医生听的。也不应该因为生气而说出后面的话。

在过去近十年时间无人可说以至于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,他只能默念。长大之后修习天文,明白任何人任何事不过宇宙中小小星尘,亦不再如孩童可张牙舞爪,明白什么叫不足为外人道。

眼下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人,他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变得坦率,却一开始就做了件错事。

“他总会明白的。”他底气全无地自我说服,等到一切水落石出,他一定会明白的。

 

这件案子牵扯的范围似乎很大,甚至和某些境外组织紧密关联。随着安迪的供认,不断有新的人被加入通缉名单或是被请过去谈话,黑瞎子作为重要证据上被反复勾勒加粗的人物,当然也在其列。

在他进入问讯室之前,替他搜身的小警员低声告知他,市长先生让我传话,您务必否定身份证明之外的一切问题。

……

“你与安德鲁 史丹顿是什么关系?”叶夫根尼坐在黑瞎子对面,了无生气的脸孔像扁平的肺叶。黑瞎子非常肯定,在今天过后,他将再也无法回忆起这位警官的长相。

“朋友。”

“你还是市长的家庭医生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最近一个月内你是否与安德鲁 史丹顿有过任何餐厅消费之外的交易?”

噢,这就来了。

“没有。”

“您对鸦片持有何种观点?”

“正当用途之外,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。”

“你知道安德鲁 史丹顿和他国组织的非法药品交易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据我们所知,他非常信任你。”

“这和是否知情没有必然联系。”

“你知道安德鲁史丹顿有计划通过你进一步开拓他的非法药品生意吗?比如鸦片。”

“您是说,通过我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警官,中国人并不靠卖鸦片酒谋生。”

“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以为他只是个开餐厅的,甚至连食物都很一般,我住得很远,并不常去。”

“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,”叶夫根尼翻出那本破烂的小册子,一边打开他自己的笔记本。翻动间飞出一小片报纸,密密麻麻的字透出背面隐约的人像。他把那张纸夹回本子里然后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摘录。

 “他已经以你为中心做好了整个规划,甚至事成之后的利润分割以及去往德意志的轮船起航时间。”

“我短期内没有离开的可能,尤其是前往德意志。我和蒂斯代尔家族的合约长达七年,眼下才刚刚第四年。”

“你对他的全盘计划一无所知?他对你提过任何只言片语吗?”

黑瞎子想到安迪曾邀请他们品尝的布丁。

“没有。”他什么都没说,捕风捉影之下多说多错,最终被无可奈何地请出大门。

 

全部的过程解雨臣都在稍后知悉,用一种他完全不乐意接受的方式。

黑瞎子进问讯室的时候,他正在另一边审问安迪,理由是他曾经与安迪在短期内有过接触。主要原因其实是警方根本不会全盘相信那些一问三不知的关系人,他得用安迪来证实黑瞎子的证词。叶夫根尼很轻易地就通过了他的申请,毕竟能牵出如此一条犯罪链,解雨臣担得起头号助力。

“原来你就是我们伟大的市长先生。”安迪懒懒散散地抬头看他一眼,笑得有些感慨。自己做的都是小手段,眼前这一位当时全不在意自己,原来是因为他能这么轻松让自己蹲号子。

“听说你暗恋我的医生很久了?”

“噢,哪儿用得着暗。我都算不过来已经认识他多少年了。”

“现在他就在你隔壁的房间被审讯,感觉怎么样?嗯?不得不说我也是大开眼界,我从不知道有人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心仪对象的。”

“不!不是的!这只是个意外!只不过是失误,没错儿,我都还什么都没做,你不能定我们的罪。”

“你还什么都没有做?看来香气扑鼻的致幻剂布丁本身就是个幻觉。”小警员在旁边刷刷记下这个关键点。

解雨臣的手按照拉三的曲谱敲桌子边,安迪被他高频率的小动作弄得心烦意乱。 

“我承认我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,这世道艰难,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。但是医生他真的还没有被牵扯进来。我甚至还没有像他暗示过,他根本没有沾过一丁点儿脏。”

“多么动人的爱情。”解雨臣面无表情,“但是你承认了你的确想把这个没有沾过一点儿脏的人给拉下水。”

“这一切本该完美无缺,我们一同干它一票,然后远远地离开。”他的手铐在桌上重重一敲,“该死,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,我的笔记本怎么突然就到了条子手上。”

“怎么,这是我送给探长大人的小礼物,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意见。”

“又是你!”安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恨不能迸发出毒液,毁了这张云淡风轻的脸。

“我总不能看着你把我的医生往地狱里拽。”

“说到底看来你是为了他啊,嗬,有你这么审的么?不问我案件细节光想着把他摘出来,恐怕根本就是不悦我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喜欢——”

“啪!”

动作比念头更快,安迪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,解雨臣感觉掌心火烧火燎似的一阵麻。他自己在一秒前都根本没料到会动手,旁边的警员大步上前伸出手臂横在他们之间。

“安静。”解雨臣少见地有些咬牙切齿,他调顺吐息,下一刻就一如往常八风不动“你永远都不会预知你的这张嘴能给你带来些什么。”他正了正衣领准备离开,转过身来恰看见准备离开的黑瞎子站在窗外的走廊,也正在看着他。

解雨臣不知道他听了多少,一瞬不瞬而漫不经心地看了黑瞎子片刻,扬出浅淡不屑又玩世不恭的一笑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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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长官!安德鲁史丹顿跑了!长官!”警员急得满头大汗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一路狂奔上楼,对着叶夫根尼的房门一阵猛捶。

“跑了?怎么回事!”叶夫根尼很快出来,鞋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就和警员往外走,胡乱穿上的毛衣压着衬衫领,“他昨天不是已经认罪了?”

“具体原因还没有查清楚,但是牢门是未经破坏打开的。”警员跟着他大步疾走。

“内部人员?”

“不排除这个可能,但是狱警的钥匙丢了,长官。”

 

他们赶到的时候办公室一片混乱,没有人知道安迪是怎么出去的,想要追捕都无从下手。上级们还等待这个重要的犯人移交,却让他在供认罪行后消失不见,这和谁都无法交代。

“该死!”叶夫根尼甩上办公室的门,落地灯的支架被他一脚踢断,“把昨天当值的狱警给我叫来!”

狱警是个矮小的胖子,两只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只剩阴郁沉闷的光。他被带到叶夫根尼的办公室,畏畏缩缩不敢进去。
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钥匙丢了的?”

“睡……睡觉的时候。”

“你上的是夜班?”

“是的长官。”

“你睡在你自己的值班室里?”

“是的长官。”

“期间没有人进入过?”

“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有人偷走了你的钥匙帮安德鲁开的门是么?”

“我想,应该是的,长官。”

叶夫根尼的眼神锐利起来:“我希望能够说实话,你知道,我看得出来。到底发生了什么!”他把茶杯猛地摔到狱警脚边。

“事实上……我我我在巡查的时候,那个……安德鲁突然、突然拉住我,说,说他可以、可以……可以为我做一些让我快活的……服务……我是想拒绝他的!我发誓!可他……他拉着我不放…然后我们就……”

“说重点!”

“我和他结束之后……我觉得很累,就回值班室睡着了,醒来就发现钥匙不见了。”

“答案呼之欲出不是么?现在全部人都在为你的美妙之夜买单!交出你的枪和证件,从这里走出去,我再也不想看见你。”

狱警磨磨蹭蹭把东西放在叶夫根尼桌上,然后慢吞吞地拖着脚步离开。他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他现在无疑悔得肠子都青了,再销魂的美人也远比不上他的饭碗。

 

黑瞎子对此显然不知,他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解雨臣走出审讯室之前的笑容,满不在乎地嘲笑他的错怪,然后目不斜视与自己擦肩而过。他这些天一直试图挤出时间去找解雨臣,但在那之前他想先做出一个决定。蒂斯代尔家现在需要他服务的只剩解雨臣而已,年迈的父辈和病弱的娇小姐都不在跟前。几年来用笔名发表的论文为他带来这片土地上顶尖医学院的聘书,离他现居地不过八十英里,按照目前解雨臣每月仅需一次体检的周期其实完全构不成问题——但黑瞎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种种“万一”上固执而不愿冒险,他不愿意去想象解雨臣受哪怕一点伤而自己在那时缺席。

 

还未等黑瞎子做好决定,解雨臣就已经按响了他的门铃。

解雨臣看起来非常冷,他带着软呢帽,鼻尖通红,鞋面上有雪花融化后的水珠。

“这个,”解雨臣拿出一个信封,“关于你的就职,我已经给他们回信说同意了,今天是来问你准备如何处理和我这个现任雇主的合同。”他难得在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,黑瞎子则敏锐地觉得他有些不高兴。

“我为之前对你的误解向你道歉。”黑瞎子把他让进来,为他倒了一杯热茶。

“嗯?”解雨臣在壁炉边坐下,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,神情有些无所事事,“没关系。你现在明白了就好。”反正就是不愿意看他。

“还要谢你替我解决这件事,之前是从不知道他有这种念头的。”

“……防人之心不可无,医者仁心,也别太慈和了。”

“连你也要防?”

解雨臣瞪他一眼。

 

黑瞎子只好拿着装聘书的信封在他对面坐下,摆出诚恳的姿势:“我其实也正想问你的看法,这的确是个好机会,我不想随便放弃。”

“像我刚才说的,我已经同意了。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再探讨的。”解雨臣的手指轻轻抚着烫热的杯壁,“这些年虽然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,但我依旧代替家人谢你。”

“我没想过终止和你之间的合约,”黑瞎子说完后自己也有些吃惊,这个看似最为水到渠成的选项,若非解雨臣提起,可能会被他完全忽略,“原本的想法是两者权衡,每两三周回来一趟,为你做定期体检。但是考虑到有可能的突发情况,我还是不放心留你一个人。”他说得有些犹疑,他当然清楚解雨臣并非他看起来那般无害,但想法似乎并不为自己控制。

“所以你想干脆改行给我做保镖了?”解雨臣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,“还是你把安娜托付的话当真了?她对所有人都这样说,”表情明显很哭笑不得,“如果我有那么容易对付,我们应该会在更早的时候熟悉起来。”

黑瞎子听着他的语气松快不少,知道他是认同自己的处理方式,也笑开看他:“既然这样,我会每半个月或者二十天来见你一次。其他时间如果你需要的话,随时找我。”

“随时?”解雨臣明显被这个纵容的词讨好。

“随时。”

 

解雨臣离开后,二楼房间的门悄然打开。

“慈和?”里面的人面容苍白,笑容怠惰,光脚穿着丝绸睡袍,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,“竟然有人会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,大开眼界呀,医生。”

“我向来是顾客至上,你第一天知道吗?”


----------待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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